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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8章 加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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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上不下雪了,跪在雪地上, 膝蓋冰冷。往日無人讓她跪在雪中, 她第一次跪,是與自己的愛人面對面。

李皎心想, 是啊, 我的愛人。

她伸手拂去郁明眉心的雪霜, 她手碰觸他的面孔。那麽的涼, 寒到她心裏去。她長久地凝視著郁明, 他安靜地坐在她面前。青年靠著樹幹,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。箭支殘裂, 扔在他附近。雪停後,地上有拖曳過的痕跡,猩紅染臟雪, 泥濘不堪。

其他軍士們去查看周圍情況,這批軍, 是李皎在陰北外等來的。進了陰北後容易與外斷絕消息, 李皎需要在進陰北時等到起碼一隊軍, 才敢進入這片荒地。她已經很快了, 她只等來了一批人就和那桐急促進來。

李皎想:為什麽我都這麽急了, 卻還是晚一步?

她心想:好想死。

想隨你而去。

那桐聽從軍士的話, 跟著他們去找人。軍士說聽到有動靜,那桐在風聲中,走到那棵樹前。她淩空而起,躍上樹, 一路向上幾縱。雪白色中,那桐掠上了此樹最高處。此樹比周圍其他的樹都生得高大,那桐輕飄飄地腳點在樹枝上,看到坐在樹枝上、蜷縮著身子、被大人衣袍埋住的一團。

雪花覆照那團衣服,衣服下抽泣聲細微。

若非有軍士從下走過,若非實在是太靜了,真的很難聽到。

那桐衣衫在高處淩風中飛揚,她蹲下身,掀開衣袍。層層疊疊的大人袍衫下,血跡濃重,腥味難聞,她掀開那團累贅,看到衣袍下,露出一個小阿郎的腦袋。小郎君本是眉目清秀,然他黑茸茸的腦袋從衣袍下露出時,木然的眼睛低垂,避開大人的視線,那桐心中一抽。

小孩兒的眼睛,空洞,發澀,黑暗。星光墜落,一湖淹沈,被拖入了深淵中。

那桐輕聲:“呦呦。”

她開口叫“呦呦”,郁鹿擡起了頭,木木的眼睛,與那桐對上。那桐伸手,郁鹿向後躲開,他眼睛警惕地看著她,提防她的靠近。

那桐靜了一下,說:“你不認得我了麽?我是那桐姑姑。你剛會走路的時候,剛會說話的時候,見過我的,我陪你玩過的。我、我是你阿父的師妹啊……呦呦,我、我是和你阿母一起來的。我是來救你的,你已經平安了。”

郁鹿什麽也沒聽到,他只聽到了“阿母”這個詞。他抿著唇,警惕目光不改,問:“我阿母是誰?她名字叫什麽?她最愛誰?”

那桐看著他。

她說:“李皎愛郁明。”

郁鹿怔了一下,眼睛終於有了波動。他緊繃的神經短暫地放松,只這一瞬,他人就被提起,被那桐趁機拽入了懷中抱起。郁鹿一楞,才要掙紮,想那些壞人也是要哄騙他。那桐將郁鹿抱入懷中,將他臟兮兮的小臉埋入自己懷抱裏,她用自己的體溫溫暖這個凍得發僵的小孩兒。

那桐飛身向下,語氣堅定:“我帶你去見你阿母!”

到這時,聽到“阿母”,郁鹿才猶豫著放棄掙紮。他心裏不知誰是好人壞人,他謹記著阿父要他誰的話也不要聽,要他機靈些。他好機靈,他一聲不吭,不管下面的人如何搖樹也不叫出來。可他又很害怕,他坐在這麽高的地方,天上一直在下雪,又冷,又餓,又累。

他不停地擦眼淚,臉蛋被凍紅。雲高天寒,漫漫白色望不到盡頭,而不知何時可歸。

他一直在等阿父來找他,帶他離開。他很聽話,他從沒有這樣聽話過。可是他最聽話的時候,偏偏沒有等到人。

李皎還跪在雪中,她似癡了般,就那樣看著郁明。周圍散開搜尋的軍士不知這位大魏公主在想什麽,大魏公主眼中的感情他們看不懂。似是淒艾,卻不落眼淚;似是冷漠,可她一直看著。這位皎公主的感情,他們看不懂,便不去湊熱鬧。

“阿母!”

小孩兒哇的哭聲,將李皎從自己的世界中拉回來。

那桐走了出來,懷裏小孩兒窩在她懷裏。小孩兒看到跪在那裏的女郎,只一眼,就似活了過來,有了生氣。他哇的一聲大哭出聲,眼淚飛濺,從那桐懷中掙脫,撲向還跪在地上的李皎。李皎被他撞得坐倒在地,小孩兒整個窩於她懷裏抱著她大哭。李皎伸手將他抱住,拍著他後脊。小孩兒哭得全身顫抖,李皎繃著臉,眼睛裏波光流動。

郁鹿哽咽不住:“阿母,你終於來了!”

“我錯了,我再不這樣了!”

“我以後一定乖乖的聽話……我阿父,我一定聽我阿父的話……我再不會瞧不起他了,再不會欺負他了……”

“阿母……阿母……”

郁鹿性格中熱情的那一面,是像郁明的。李皎只呆呆坐在這裏出神,郁鹿卻能抱著她大哭。李皎這時候心裏眼裏只有郁明,她幾乎忘了郁鹿。她在心裏無聲地掉眼淚,她的哭泣默然無聲,情緒最崩潰的時候,尚未到來。而郁鹿一哭,他哭得她心肝腸抽痛,她才像是活了過來,才像是從漫漫無邊的黑暗中,把自己重新拉扯了出來。

不行。

李皎心想。

我還有呦呦,我不能放棄。

李皎眼中淚水滾落,滴在腮幫上。她也想靠在誰懷裏哭泣,但是滿天下,她只在一個人面前露出真實的情緒,只有一個人讓她完全不設防,想怎樣就怎樣。這個人沒有了,她的心也會死去。就像當年一樣。

郁明會帶走她的心,帶走她的魂。

也是過了這麽多年,李皎才想清楚她為什麽總是念念不忘,總是想盡辦法地跟郁明扯上關系。她心裏愛他,從十四歲開始,已經無可救藥,病入膏肓。

李皎抱緊郁鹿,郁鹿是她和郁明的生命延續。她愛郁鹿,她愛好多人……可是前提,是郁明必須在。他若是不在的話,她又有什麽意義呢?

李皎迅速整理心情,她活了過來,把懷裏哭泣的小孩兒交給身後軍士,對那桐道:“探他呼吸!”

那桐蹲在地上,伸手去探郁明的呼吸。她屏氣凝神,手再挨上青年的脖頸。習武人對於急救,都有些經驗。那桐幹脆再湊近,一把扯開青年的衣袍,手握成拳,內力藏於掌中,重重擊向青年的胸口。李皎搭手,附耳去聽心臟聲。她沒聽到聲音,手上按壓用力,對身後道:“再用力!”

“繼續!”

那桐連出五拳,拳拳打在青年胸口。她良久沒聽到接下來的話,看去,見李皎耳貼青年胸膛,身子輕微發抖。那桐快速反應過來:“嫂嫂?!”她立刻手壓在旁邊,一股內力順著掌心傳入。

在那桐的護持下,那顆心臟,緩緩跳動。

那桐面上露出笑,她恨不得把全身內力都傳過去。郁明是她師兄,是她師父疼愛的大弟子。她千裏迢迢來給他送劍,不能她才見面,就要看到他奄奄一息死在面前啊。郁鹿停了哭聲,坐在軍士懷中,眨著朦朧淚眼看二女。他哭得打嗝,不知她們在做什麽。

這一次,李皎推開了那桐。李皎輕聲:“有心跳就好。不要送內力浪費功力了。”

那桐才皺眉不讚同,就吃驚地看到嫂嫂伸手到發間一拔。李皎拔下發間竹簪,長發散如華麗黑袍,落在雪地上散開的弧度完美,春水般蕩漾開來。周圍站著的軍士青年眼中露出幾多驚艷色,偷偷打量那面容皎白的女郎。李皎拔下竹簪,輕輕一掰,眾人這才知道這竹簪居然是組拆簪子,可以隨意拆開。竹心是空心,李皎反手倒下,伸掌於簪下。

眾人屏氣凝神,看到一片冰潔清透的花瓣,藏在細長冰塊中,被倒了出來。

李皎擡頭,看著青年的眉目,靜聲:“活死人,肉白骨,解萬毒。”

“昔年能救我兄長,今日也必能救我夫君。”

“拜托了。”

她張開紅唇,擡手掩袖,將被冰封藏的雪蓮花瓣含入口中。她面色不變,不顧周圍人,身子傾前,摟住青年的肩。李皎與沈睡的郁明面面相貼,她潤紅的臉,感覺到他肌膚的寒冷。額與額相抵,女郎的唇碰上青年的唇,她舌尖抵開他緊咬的齒,將那片口腔中冰已化了的花瓣,送入青年的口中。

李皎手掐著他脖頸,唇舌並用,幫他將這片花吞沒下去。

周圍人紅著臉低頭,那桐也無錯地別過臉,沒料到李皎會當眾如此做,全然不在意公主的顏面。

而讓郁明咽下了花瓣,李皎的心放下了一點。她仍然沒有放開,她眷戀地再吻了吻他冰涼的唇。李皎與他貼著唇,看青年面容覆雪蓋霜,看他沈寂無生氣,而她喃喃自語,說只有他才能聽到的話:“郁郎,我要你醒過來。”

“我會為你報仇。”

“你不要我了,我找你一輩子,也一輩子不原諒你。”

李皎起身,讓軍士來幫忙背起郁明。那桐提醒她,她眼睛看到了幾丈外還插在死人身上的“望山明”。“望山明”孤零零地在那裏,他的主人沒能在最後一刻留它在身邊。李皎走過去,在那桐的幫助下把刀拔出。

軍士們帶上郁明,那桐抱起郁鹿,李皎則抱著這把長刀。李皎擡目,看著雪原茫茫。她帶路走向前,眾人跟隨。李皎緊抱著“望山明”,步履蹣跚在雪地中,決不再次弄丟“望山明”。

“望山明”入鞘,在她懷中輕微顫動,隱隱與一步之外的那桐腰間的“斬春水”相通。那桐轉頭,看一眼李皎懷抱的刀,再扣一下自己的“斬春水”,示意名劍安靜些,莫吵鬧。

情侶刀劍重逢。

那桐心中湧起希望,想現今既有情侶刀劍相守,又有嫂嫂這麽厲害的人物,師兄一定會好起來的。

……

郁明做了一個漫長的夢。

夢很混亂,他一時在大魏的北冥,一時在夏國的陰北。時間錯亂,他一時身量變小變弱,成為少年時的模樣,一時又筋骨放開,乃是腰細腿長的挺拔青年。

他夢到了李皎。

夢到李皎在找他。

漫山遍野,濃霧彌漫。她奔跑在山中,翻找著谷地中的一具具屍體。她到處尋他,高聲喊話。郁明遠遠看著,他恨不得飛奔過去,告訴她“我在這裏”“皎皎我在這裏”。但山高水長,兩人之間隔山隔水,他怎樣也過不去,徒留滿心焦灼難熬。

郁明喊她:“皎皎!皎皎!”

女郎找累了,她癱坐在谷地中,頭埋於膝蓋間,雙肩輕微顫抖。

郁明心中疼痛,知她必是哭了。她哭起來總是這樣,他恨不得她情緒外放些,如別的女郎般胡攪蠻纏些,也好過總是這樣一個人抱著膝蓋哭。郁明吃力地走向她,隔著大霧,他被她哭得心亂心碎,一抽一抽得難受。他大聲喊話,她卻聽不到。

郁明怔怔然看她,最後,他蹲在她身邊,靜默地陪著她。他伸出手,顫顫的,想去碰觸她的肩頭——

夢境一下子換了狀,他從前一個夢裏跌了出來。

這一次好奇怪,是在園林中,四面青綠色,聽到沙沙雨聲。郁明推開窗,看到滿園的□□。他茫然了半天,看雕檐畫壁,看飛檐落雨。他判斷了好久,認出了這是長安的一處李皎名義下的園林。當年李皎生子後坐月時,為李皎身體好,他做主兩人搬來了這裏。

郁明在夢中揚眉笑不住,心想:沒想到我居然是懷念這裏的。

是啊,他潛意識裏是懷念這裏的。

這裏風聲雨聲如潮,是在一切事情發生前,他和李皎最安居樂所處。之後戰火燎燎,長安兵亂,一會兒關中,一會兒河西,他與李皎一直在不停地奔跑。很是疲累,雖然郁明口上不說,但他心裏最是懷念那時候的時光。

那時候,郁明與李皎不是剛剛定情的男女,他已經娶了李皎。兩人見面已經沒有多少針鋒相對的爭執,也不再吵過去的事情。李皎替他生了兒子,虛弱地歪在床上,不再讓他滿心擔憂她到處奔走,靜不下來。他到底是介懷她當初差點落胎的事的,只是郁明不肯說,不肯讓李皎再傷心一次。

這段時間,郁明和李皎一起日日夜夜地窩在床上。燈火下,李皎看著繈褓中胎兒出神時,郁明就長時間地撐著腦袋,看自己的老婆出神。李皎探身要去碰搖籃中小孩兒的臉,郁明大呼小叫:“你別吵醒了他!”

最開始的時候,郁明是沒那麽喜歡郁鹿的。郁鹿的名字是他隨便扯來碰的,他心中多少失望些,因自己心心念念了許久的女兒,在出了母胎後,居然變成了一個大胖小子。郁明心中萬分惆悵,李皎身體多瘦多弱,生子很是辛苦。

他想若是個女孩兒就好了,我就無憾了,就不用再盼著她生孩子了。

然呦呦出生後,他們夫妻二人不斷為大魏國事奔走後,郁明心中默默覺得,幾年之內,都不能讓皎皎再懷孕了。李皎太累了,身子骨弱,生子太耗損她的精氣,他要讓李皎好好養好身體。

再沒有小孩兒了。

郁明在夢中聽著沙沙雨聲,心中失笑,想到當日自己在妻子懷孕後又心疼又失落的心情,別有一番趣味。

他聽到身後女郎說:“你總開著窗做什麽?外面在下雨,刮風。你就那麽一直站窗口,等身子弄濕了,別上我的床。”

郁明身子僵一下,女郎那熟悉的冷清又奚落的說話方式,日日繞在他耳邊。幾日不聽,如隔三秋。郁明呆了呆,想起自己是在做夢,是在夢中回到了那時候。他在夢裏心跳加速,猛地回頭,向身後沖去。

隔著屏風,他看到了女郎若隱若現的身形。

郁明的心跳更是劇烈,幾乎從喉嚨裏跳出來。

李皎坐在床上,腹部微脹,仍有些未褪下的孕態。她懷孕時肚子一直不甚大,醫工誇孕相好,說這樣生子會順暢些。郁明心想也沒見多順,只是他老婆在生子後,仍然很漂亮。豐腴了些,有肉了些,抱起來舒服了好多。

夢中的李皎長發散落,跪坐在床榻間低著頭,整理嬰兒的衣物。她身子忽然騰空,被後面撲來的青年撈入懷中。李皎叫一聲,反應遲鈍地被滿心歡喜的夫君壓在了身下,她叫道:“衣服要濕了!”

青年衣袍上的水,貼上了她的中衣。

而郁明低頭親她唇角,被身下的女郎擡手捂住嘴往外推。郁明心裏覺有趣,想自己是有多了解李皎啊,連夢裏的皎皎都不配合他,都嫌棄他,和她本人一模一樣。郁明非要胡來,身下的女郎一時喊“脫鞋脫鞋”,一時惱“討厭別亂摸”,生靈活現,好像真人一般。他刻意胡來,她就一味躲避。最後女郎靈活地從他身下翻出,一腳踹向他的臉,將他踹下了床。

而郁明伸手拽住這踹中自己臉的女郎裸足,將她從床上扯下,抱入懷裏。

李皎:“討厭!”

郁明俯視懷裏女郎,燈火微微,她掙累了,面頰粉紅汗濕,嗔怒地瞪向他。

郁明喃聲:“我一定是怨念重重,總不甘心被你動不動踹下床,才會夢到這個,想要在夢裏翻身。”

懷裏女郎不解他在說什麽,蹙了下眉。她歪頭,道:“又在胡說八道什麽?別鬧了,一會兒姆媽抱呦呦過來,要看熱鬧了。”她說起呦呦,眸中掠起溫柔之色。她又突然住口,看他:“你怎麽不打斷?你不是不喜歡聽我總說呦呦嗎?”

郁明抱緊她。

他輕聲笑:“不,我不討厭。我喜歡呦呦。”

“我剛做父親,還不習慣。皎皎,謝謝你陪我一起,包容我。”

懷裏女郎輕笑一聲。

沒有等到姆媽帶呦呦過來,郁明抱起懷中的女郎,與她一起上了床。兩人面面相對,聽著窗外沙沙雨聲。心中輕快,睡意襲來。青年與女郎十指交錯,昏昏睡去……

夢境再一變,天地昏暗,電閃雷鳴,郁明愕然,發現自己身量變小,變回了一個少年郎。他右手一陣猛痛,襲向他,痛感讓他眼前發黑,驟然到來,幾多不適。他正茫然間,聽到少女含淚的聲音:“你還過來幹什麽?”

郁明盯著面前女孩兒,迅速認出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。

十五歲的李皎,為了她兄長拋棄他。他從關東戰場上退下,跋山涉水,前來問話。那一問之後,兩人不歡而散。他心神受創,大受打擊後,跌入了黃河,弄丟了“望山明”,之後沈浮四年之久,才在藍田重新和李皎相遇。

郁明心中素有遺憾:他少年時、少年時……何等的不甘心……他為何會輸……他不重要麽,為什麽不跟他商量?

他心有不甘,哪怕日後不去想,放下此事,可是不甘心,卻從不曾徹底褪下。

他心有遺憾,所以在夢裏回到了那個時候。他站在雨中,站在雷鳴下,看著十四歲的李皎。李皎手攀著木門,咬著牙跟他強硬說話。而他、而他——郁明走上前。

李皎語氣冷淡:“快走吧,你我之間已經結束了。我對不住你,我……唔!”

她忽然消聲。

她被郁明抱了起來,被少年捧住面頰,被俯身親吻。她駭然瞪大眼,沒料到他居然敢親她。她擡手要扇他,被郁明扣住手腕。她身形一轉,被少年壓在門上。少年聲音裏含笑:“又要扇我巴掌?你怎麽總是這一招?”

少女李皎要開口說話,唇再次被親上。

少年親吮她,反覆磨弄。輕攏慢撚,耐心地磨她。面頰相貼,他知她敏感在哪裏。他知她在自己面前是紙老虎,哪怕手一直想掙脫扇他耳光,可她下不去手。他壓著她,熱情地親她。懷裏少女身子發抖,軟了下去。

少年少女的身子一起顫抖。

初吻熾烈又狂野,是另一片陌生的天地。

兩個人纏握的手發抖,李皎漸漸不掙紮了,仰著臉,順從地窩在少年懷中,被他親吻。他們哆嗦著,貼著墻跪坐了下去。郁明將李皎抱在懷中,雷電還在上空澆閃,而雨絲幾多滂沱。

天地大雨滾滾如滔,少年緊緊抱住懷中瑟瑟發抖的少女。

郁明擡眼去看天地間婆娑大雨,忽地若有所覺:“原來那時候,我最想要的,是這個。”

他什麽解釋也不想聽,他的一腔不忿在於被李皎拋卻。他在關東為她打仗,為她幾次死活,他最想得到的回報,是回來後,她親一親他,抱一抱他,絕不是冷冰冰的“我們分開吧”“我們不適合”。

懷中的李皎突然哭起來。

郁明驚愕,慌張低頭:“你你你……”

少女趴在他肩上哭,她抱緊他的脖頸。她灼熱的淚水滴在他脖頸間,燙得他身體一陣潮熱。他聽到少女的哭泣:“對不住……我不要這樣了,我不要和你分開……”

郁明拍著她後背的手一僵,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他喃聲:“你說什麽?”

這不是李皎會說的話吧?

這是李皎會說的話。

像是一個平行向前的地方,卻是同一個李皎。

李皎擡起臉,捧住他的面。她雙目含淚,淚水滴在臉頰上,她顫聲:“我後悔了,我不要這樣。郁郎,我不是不要你,不是總最後考慮你。因為你太重要了,你和我自己一樣。別人都是外人,只有你是和我一起的。你總說我對你不好,因為我對你最不見外啊。”

“我最愛你,我如何對我自己,就如何對你。”

“所以我才犧牲你,如犧牲我自己一樣……可是我、可是我愛你,我舍不得你。”

她哭得發抖,她抱著他大哭。這是她最絕望的時候,最無助的時候。她抱著他在大雨中哭泣,電光照在她眼中,而她說出郁明最想聽到的話——“我反悔了,我選你。我選你!”

“也許其他時候還會放棄,也許想一下就會後悔。可是現在,我想選你!我不想嫁別人了,誰愛嫁誰嫁吧。哥哥會有別的法子的,可我不能沒有你……”

“郁郎,你回到我身邊吧!”

“郁郎,求求你回來!”

“郁郎……郁郎……”

郁明望著李皎,他深深看著她。

他愛這個女人,他從她十四歲時開始愛上李皎,他和她感情糾纏這麽多年。一時恨,一時愛。恨極了想她從未出現過,愛極了想對她為所欲為。他喜歡她趴在自己肩頭笑,喜歡她捶打他,喜歡她用餘光嗔他。他惱她不留情面,惱她榆木疙瘩,惱她太有主意。

他把她抱在懷裏親她;他不高興時伸手拽她的臉;他在她沈睡時去捏她鼻子……

他們坐在床上笑鬧,他們滾到地上;他們在廊下下棋,誰輸了就被貼條子;他們在雨天中睡覺,她抖一下,他就把她抱懷裏。

她坐在床頭哄呦呦睡覺,他靠在門口沖她連噓數聲喊她;她只陪呦呦不陪他,他硬插入她和幼子之間,冷臉監視老婆和兒子……

郁明目中生暖。

一幕幕,一重重。

他輕聲:“這就夠了……夠了。”他要的,就是她認錯,就是她承認。

承認她愛他,認錯她誤了他。

夢境再次散去,他安靜地立在一團濃黑中。濃黑中出現濛濛微光,女郎背影翩躚若鴻,走在光霧中。郁明盯著她背影,大笑一聲,快步追上去——

……

小屋中,郁呦呦趴在床榻邊打盹,一下又一下。

忽然間,他父親的手,輕輕動了一下。

郁呦呦猛地清醒坐起,喊道:“阿父!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好啦好啦,加更一章。這下甜了,不說我虐了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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